《时代(拟题)》

2022-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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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衫厂又停工了。翠萍想要问老板讨来上半年的工资,至不济上个月的也行。老板不接电话,问就是阳了。

衬衫堆在库房里,花花绿绿的套在塑料方袋子中,说是要销往什么卡塔尔,卖给看足球赛的人。据说一箱箱的衬衫要装进货轮,沿着海,走过马六甲,新加坡,一路开进波斯湾。

是国栋告诉翠花这些的,他是个机修工,前两年凑凑合合过日子,今年却再没什么活。因为老是停工,他又驻厂,闲下来就给挡车工们讲故事。都是网上的二手消息,他却讲的活灵活现:


“你们知道为什么货卖不出去了么?”他说。“告诉你们,今年还好,明年可走着瞧吧。”

“为啥呢?”翠萍不明白。放在几年前,衬衫厂不算差单位了,至少比化工厂安全,比电子厂轻松。

“因为有病毒啊。”国栋坐在椅子上,一摊手。“外国人说,货物上沾着新冠变种,验收不达标,又说要安排人员进来检查,方才同意出口。”

“外国就没病毒吗?”翠萍纳闷了。“真跟他们说的,那世界杯都没人戴口罩?”

“嗨,怎么可能。”国栋摇摇头。“其实啊,就是嫌贵,找个借口敲你竹杠。到时候赔一笔消毒费,再交一笔罚款,照样能出口。海关的洋人眼睛一闭,病毒就不存在了。”

“贵?这衬衫还贵?”翠萍问了那天最后一个问题。手里的衬衫,是她亲手操作机器,盯死了眼睛看着每一根线头缝合上去的。要论用心,并不输那意大利的皮包皮鞋,要论专注,比瑞士的钟表匠也不逞多让。

“人家巴不得你倒贴钱呢。”国栋摇摇头。“巴不得你挣的钱全部用来买了美利坚的电影,买了响当当的辉瑞。再随船运几个挡车工过去当免费的佣人,衣服破了,就痛骂一顿让你缝好。”

“还没完了?”铃响起来,翠萍条件反射的动起了手。这活不到饭点不能停,扎破了手指就贴个创可贴接着干,血汗和辛酸凝聚在这块布料里,看起来是烂大街的工业品,背后却是某个工人的一点希望。

“我说,你这么累干什么?”国栋也鼓捣起零件,敲敲打打。

“我爹得了新冠。他七十多了,医生说,得买那什么辉瑞才能好。”翠萍手忙脚乱。“我没交医保,一盒大三千多,要吃个几盒。明天我要是领了工资,大概够用。”

国栋摇摇头。药太贵了。

一盒成本不超过五百元的化工产品,凭空能长出来数千元的价格。算上海运,算上包装,算上医药代理的利润或研发人员的工资,也不值如此的数目。或者,为研发的成本定个总价,那么其价格大约会随着销量增加而递减,然而,没有。那种药仿佛被上帝厘定了含金量,永远要卖这样的价格。

倘若一件成本几元的衬衫卖到上百,一顿成本五元的早餐定价五十,大概人们会嗤之以鼻,为商人之无耻侧目。自然有拿了钱的人振振有词,说是为了人类健康,药企的高利润将反哺研发,牺牲了此刻,拯救了未来。然而,一旦另一些人在同样的领域有所突破,什么未来,什么牺牲,全都不重要了。大举压价的价格战将汹汹涌来,把挑战者彻底捏死。

这个道理,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明白。有些人明白,却选择装作不明白。
第二天工厂大门紧闭,钱还在老板不知道哪张卡里。辉瑞躺在医院的药柜,张牙舞爪嘲笑着掏不起钱的穷b。翠萍去了医院,急得没办法,求爷爷告奶奶,也挤不出什么钱。两千多工资的草窝,怎么也省不出金凤凰。

父亲在输液,她一个人在大厅里踌躇焦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国栋来了,他寒暄几句,从怀里掏出来一沓纸钞。已是电子支付的时代,但农民工们还是偏爱纸钞的温度。翠萍不知如何是好,在这个人人都得了病的时代,大概还有人的心肠保持滚烫,保持健康。

半个月后工厂又开了工,老板一脸疲惫,也没有了当时发朋友圈的雄心壮志。老板倒是算数,开了工资,却又说缺钱只给了一小半。两个人身上揣着不到五千块,但可算是有了一点点希望。世界杯已经结束了,几块钱的衬衫满地都是,捡都捡不完。摆在衬衫厂的箱子们不知去向,也许会变成阿富汗儿童的新年礼物。

新订单说是要备战24年美国大选,还说有人下了血本。只希望届时,不要又传来什么神秘的病毒,凶狠猛烈,让工厂再度停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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