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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之前我再牵了你的手，不是想挽留，而是因为我今天的夺舍时间快到了。我知道你也是租的身体，你和我一样，在夜里和清晨游魂一样的四处飘荡，等到正午时分才能等到身体空闲，见上一面。

夺舍的感觉就像和别人合租那样。身体里还留着刚刚做着的事情的感觉，记忆割裂要仔细回想才能想起来早上做了什么。有时候我的上一位合租鬼魂不太讲究，随意把身体停放在城市的另一头——真该死，我们就只能打着电话彼此靠近，希求能在时间用光之前见上一面。

时至今日大部分人都不住在自己本来的身体里。他们要去打工，上班，租一具更好的身体。没人说的清这种渴求的意义——花费重金，只为了能用一具好看一些的躯体获得他人的赞美，但卖掉身体的人数不胜数，购买的人亦供不应求。

我们属于最可怜的那一批人，我们已经没有了本来的身体。我卖掉了灵魂原本的家给家里人治病，你把自己的器官拆得七零八落来还学费贷款。如今的我们只能每天四个小时蜗居在一具陌生人的身体里，要是再少一些，我们就不被承认为人了。

满街都有那样的家伙。失去了身体，也没有钱，作为孤魂野鬼飘荡在路上，等待着哪个倒霉鬼愿意免费送出自己的身体。我们的经济情况捉襟见肘，如果不每天花时间干一些鬼怪该干的活计，就要和他们一样变成流浪的鬼魂。没人能看见他们，只有午夜的窗边偶尔传来啸叫，那是他们的哀嚎。

我生怕那样的日子到来，因为鬼魂和人类签订夺舍的合同时需要一具人类身体。如果一分钟也无法附身于人身上，就再也没法签订合同，回到阳间了。为了避免那样的日子到来，我四处寻找着来钱的活计。

还真让我找到了。人死了变成鬼魂，那么鬼魂死了怎么办呢？当然是变成钟馗那样的二阶鬼魂。他们稀薄到无法察觉，连夺舍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先窃夺某个鬼魂的魂魄，再借助他体验人间。

就好像一个人需要先装假肢再拄拐那样。有二阶鬼魂界的富豪巨贾，提议要租我的灵魂。对于身体而言，那种感觉就像被夺舍了两遍，第一遍是一个陌生的意识接管身体的一切，第二遍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占据整个意识。

我不得不答应了他，因为我的房东——也就是身体的主人，他涨价了。我必须从每天4小时的时间里挤出2小时让给他，才能付得起我身体的租金。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难过起来，这些日子你又是如何苦苦支撑下来的？

我无奈的接受了二阶鬼魂的夺舍，他却告诉我，满了，我的灵魂已经被人使用了。我早就把自己的灵魂也租了出去，货物的标签是“一个苦心追爱的情人”。这时间太久以至于我都忘了这事——

我自己的灵魂都是租来的。

我有些气馁和沮丧，胡思乱想着关于夺舍的一切。会有三阶鬼魂吗？他们渴求一些二阶鬼魂当他们的魂魄，像套娃那样居住其中？我们又会不会全都是某个无比高阶的鬼魂的身体？成千上万的魂灵租赁着我的时间，正如我租赁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到最后谁是谁浑然难辨。爱情呢？我真的爱你么？还是说这只是我灵魂深处的一次被卖出去的悸动？

我牵住了你的手，你看了看我，从车上下来。我看不清你的眼神里是否有十八重鬼魂来回占据，我只能看清，你眼里映出的那一双同样不舍的眼眸。

最后的时间，我想吻你，用这具身体吻你。一切抛之脑后，只有身体的纯粹接触，就像这两具身体的原主人坠入爱河一般相亲相爱，不会再有几个世纪的魂灵在他们脑中左右意志。我追随着本能，抛却了疑问。我们不再是两个只能租身体的鬼魂，我们活得像个人。

直到太阳溶没于水边的夜色，我们灵魂也溶入这具身体消失不见，结束的时间已到，但接吻久久没有停止。那是一对游魂的绝唱——在他们眼里，则称之为，“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