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带大恶人》

2023-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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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恶人很坏。他走在路上看见一朵野花都要立刻踩碎,看见一只小狗都要踢两脚。

带恶人很强,所以带恶人很随心所欲。他没有什么乐趣和爱好,唯一的信念就是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坏蛋。他只想让所有听到他名字的人哭泣,所以为非作歹至今。带恶人很有毅力。

带恶人很能打。全世界的英雄们团结在一起,牺牲掉一切试图发出无匹的一击来挽回正义,最后被他一个弹指就挡了下来。带恶人很幽默,从那以后,他每周三站在公园里任由英雄们群殴,未尝一败。

但带恶人毕竟是恶人,他很残忍。他真的会把人的脑子从颅骨里取出来放进磨盘,用重重的碾子一点点把它挤碎,压平。没有人知道这种刑罚的感受,他们只听说过,听说在最后的关头,人的脑浆被硬生生碾成豆浆一样的东西,刺骨的疼痛会传遍已经被压碎的每一根神经,让这个人由衷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带恶人会想出一些非人的行为。他会把可爱的婴儿放在天平的中间随意爬动,两边放着他的父母,在两个铁盘上被下面的火焰烘烤。原本至爱父母的孩子被烤得疼痛只得驱赶他去另一头,让孩子和伴侣一同烧死在火里来悄悄宽慰痛苦。不久之后妻儿烧成灰烬,重量随蒸汽消失,另一方也会缓缓落入火焰,在惨叫中烧光。带恶人很没有下限。

如果带恶人仅仅是磨制脑花,炮烙胎儿,那只能被称为“恶人”。古往今来,暴君酷吏,从不缺少这样的存在。带恶人和他们不同,他要做世界上最坏,最恶,最令人恐惧,憎恨的存在。这点程度的作恶不值一提。

带恶人很聪明。一个人的痛苦再怎么样不过是一条声带的拼命哀嚎,成千上万人的惨叫才是地狱的绝景。他要作恶,要对所有人作恶。这样,他才能成为真正的带恶人。

带恶人召集了那些被他打败的英雄们,用尽了酷刑,逼迫他们为自己效力。一半的人宁死不屈,一半的人沉默不语,少数一些英雄成为了反英雄,成为了和带恶人类似的家伙。一夜之间,全世界都吓得打战。

带恶人很懂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血腥的屠杀是很恐怖,满地的尸体或血流成河是可以成为很多人的梦魇,但是如果人都死绝了,谁来感受痛苦呢?总不能只品味人临终前的那最后一口恐惧吧?这未免太过浪费。

带恶人很郁闷。如果让他缔造一场恐怖盛宴,实施人类作恶之极点,将几十亿人逐一残害——他绝不是做不到。只是在此之后呢?谁来恐惧,谁来拜服?谁来用此后余生疯狂地歌颂着他的举世恶举,从此两股战战夜不能寐?

杀一半吗?杀掉一半的人类,等待他们飞速变回原来的数量?不,这太漫长了。这需要几十年才能积攒出半个世界的人类,而他们这几十年里全都像蒙受了他邪恶的大赦——毕竟要等待人口恢复,他只能忍住恶意。这样算下来,他作的恶可能还没有某些瘟疫更大。

什么是恶呢?带恶人思考着。年轻的时候他欺负路人,便以为是邪恶。后来他滥杀无辜,也自以为是邪恶。可是即便如今他君临全人类之顶点,鞭笞天下,却也不过堪堪问鼎古之暴君。邪恶的山崖上群峰屹立,他总能找到远比自己恶的家伙。恶是残酷,是暴虐,是阴毒的心机或险恶的计谋,是毫无同理心的背叛和篡夺,是无差别的屠杀与折磨。可就算是把这些做到了极致,也仍无法保证,从此之后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越自己。也许几万年后,便会出现一个“带带恶人”,“带带大恶人”……他们的邪恶足以令今日的自己两股战战。

带恶人最终为作恶下了一个定义,厘清了所谓“恶”的意义。他把恶的程度和物理世界绑定起来,他定义,一件事,一个人的“恶”的程度可以用其余人对他嫌恶的程度的总和来表示。这种方式乍一看很不合理,因为有一个明显的反例:如果你在一间密室里折磨一个囚徒致死,你作的“恶”甚至不如打碎邻居一个花瓶。但仔细想想又恰恰合适。包括邻居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作恶的事实,你作恶的证据又恰好没有暴露,那么你大概的确相当于没干坏事。

于是带恶人明确了他作恶的方向:第一,制造尽可能多的人。第二,让他们尽可能嫌恶自己。他的部分手下对此产生异议:怎么能把别人不知道你干过的坏事当成没有干过呢?死去之后,上帝或阎王爷总要清算你的罪孽的。他们因而成立了新的作恶派别:带坏蛋。带坏蛋们信奉,不管有没有人知道,提高干坏事的总量才是正道。他们决心折磨或杀掉尽可能多的人,以便在地狱里自豪地嘲笑魔鬼们的软弱渺小。

带恶人从此停止了杀戮。别说杀戮,他甚至摇身一变,开始努力保护人类,在这个危险的宇宙里艰难存活。现在,他的恶行需要大量的人类,而养殖人类可是个技术活。带恶人虽然无所不能却仍对提高人口规模无计可施。地球上的人类数量在他的强制要求之下膨胀到了三百亿,已经把整个生态系统压得几近垮掉,在他看来仍远远不够。

带恶人只有走向宇宙。他不得不研究如何殖民外星,考虑如何征服其他的星系。人们缺乏粮食,他甚至亲自跑去种地。人们没有火箭,他就抱着宇航员一趟趟的在地球和火星之间往返——谁叫他非要当最大最坏的恶人。

带恶人意识到自己不止需要大量的人口,还需要他们能自己无限制的增长下去。他们最好没有手,没有脚,整个人除了消化道和生殖器就是大脑,然后脑子里装满了对带恶人的憎恨,永世不变。他又转念一想,那何不更进一步,只留下一颗“缸中之脑?”

人们殖民太阳系,发展出了无数新科技。由于带恶人的强大影响力,作恶学也成为了一种热门学科。人们对恶进行了更深的定义,它被定义为脑部结构的一种特定模式的电泳,是神经元的一种特殊行为模式。大规模作恶也就有了新的前景:在确保自我意识的前提之下,制作大量的人造大脑,然后施行合适的电刺激。

想象一下,几千亿颗大脑在火星轨道附近的巨型太阳卫星上被浸泡在营养液里,连接着它们的电线每分每秒传输着脑部数据。这些刚出生不久的大脑刚刚在懵懂中拥有自我意识,还没来得及问出“我是谁”,紧接着就要对一个人感到炽烈迅猛的强烈愤恨或冷彻骨髓的无上畏怖。这听起来仿佛只是哪个疯狂科学家的搞怪实验,远远没有你昨晚看的电锯杀人魔来得邪恶瘆人——但它一秒钟作的恶,就足以让电锯杀人魔拼命挥砍上几万年的电锯。

是的,恶被定义为了一个物理量。意为“正感觉着痛苦的神经元的总做功”。在这个意义下,原来的世界里,作恶最多的东西可能是加班和颈椎病。

还不够,远远不够。带恶人看着眼前空旷的宇宙,心想总有一天,要用痛苦的大脑把这里铺满。这样一想,宇宙的最高作恶上限一定存在。只要把宇宙里每一颗原子都做成神经,每一点能量都化作它的痛苦,让这全宇宙的大脑像海洋一样密密麻麻的从银河系排列到仙女系,铺到本星系团,让天空里无穷无尽的群星中的每一颗都变成因痛苦而颤抖的人脑,那么从此以后不论有多么邪恶的坏蛋,他都无法再超越带恶人一分一毫。

他还可以向下探索。神经元,细胞,蛋白质……也许他甚至可以探索出一种能让原子核也感受到“痛苦”的办法,但这不过是给作恶上限的数值中那写不完的0后面,再加几个0罢了。

这个目标让带恶人心潮澎湃,却也让他生出些孤独。他听闻带坏蛋派系最近也开始了差不多的事情: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把作恶总量定义在杀人数上面,也就是毁掉的神经元数量上。他们也克隆出无数人脑,丢进角磨机磨的粉碎,再喂给藻类变成养分来生产新的大脑。这听起来像行为艺术,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足以让撒旦战栗的邪恶罪行。

恶究竟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是绝对的还是相对的?这不好回答。我们不妨这样设想:假如带恶人不是带恶人,而是带善人。他所奉行的行善方式就是放生,到最后他放生了大量的入侵物种毁掉了人类的生存环境——这举动比带恶人好不到哪去,但在他眼里,自己是至善的,至美的,死后的功德足以成上几百遍的佛。尽管他已经把人类拖入了地狱。

再不妨设想一下。假如带恶人还是带恶人,但他所以为的邪恶,就是偷偷替人把工作做好,让别人免于加班。这样的他大概会重复上述的历程,发明出能大规模替代加班的东西。届时,他沾沾自喜,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已经是此间至恶。可怜的人类们正因为加不了班而愁眉苦脸,悲痛欲绝。殊不知,人们大概会给他立生祠,封活圣,奉为人类至善。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带恶人突然觉得人世间的邪恶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人类感受到痛苦,悲愤,并给这种情绪的对象树立概念。情绪具体而概念抽象,因而一旦情绪达到了某种人能体验的顶点,在此之上也就没什么差别。谋害忠良的秦桧和屠戮无辜平民的整个纳粹哪一个更恶?一样恶。因为他们同样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得而诛之。只要这种恨分不出高下,那么他们的恶也就分不出高下。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与善,好与坏,倒不如说,这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一切。这世上可以有恶人,恶事,但不会有万面皆恶之人,万般皆恶之事。就算你真的灭绝了整个人类——不也连带着灭绝了人类中的所有恶棍么?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的带恶人无欲无求,像一尊石佛一样坐在那几千亿个痛苦大脑的中心日日打坐。他把那些大脑上连接的电极插进了自己脑袋里,改了几个参数,让它们输出另一种格式的信号。原来,不需要万米见方的大脑阵列在虚空中呻吟,只用一个信念,自己就是此间至恶。

“现在我是全宇宙独一无二,至邪至恶的带恶人了。”带恶人闭眼打坐,面带微笑。现在,在电极的刺激下,他无比坚定的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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