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兔爱情故事》

20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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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是兔友。
而她是神友。
每天清晨,他从上铺醒来,买个包子去实验室。路上,去贴吧嘲讽几句拜登又发钱了。
每天傍晚,她回到宿舍,就着食堂打包的外卖,上豆瓣骂几句含京量高,战狼出击。
他们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2

他们的交集发生在知乎上。
他关注了李建秋,托卡马克之冠,寒冰射手曹草草,赤色星灵佐伊。他最喜欢问的一句话,是“请问去哪里领登子的钱[惊喜]”。
她关注了东南亚漂(已注销),文册,澳洲护士(已注销),还有曾勃(已失败)。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这就是越南[流汗黄豆]”。
于是有一天,评论区变成了这样:

“这就是越南[流汗黄豆]”
“请问去哪里领登子的钱[惊喜]”

然后是长达十几页的讨论。

3

讨论变成了骂架,变成了在现实中约架。
当约架的地址详细到某市某区某店铺的时候,两人都意识到,这关乎了自己在知乎的某种颜面。
他不怕,他相信文明社会,不会有人能真的打起来。她更不怕,因为她明白,顶着二次元头像的肥宅,是没有战斗力的。

结果两个人在咖啡馆见面,面面相觑,原来,他是她同一个导师下面的学长。

“你真是神友?”这句话他憋在嘴边,又咽下去了。
“你就是粉区?”她也碍于情面,一言不发。

沉默在两杯咖啡间酝酿。

“算了,上次你们的项目做得怎么样……”
“还好还好,有些问题,不过……”

网上的争端一个字都没提。

4

时间流逝,俄乌冲突打响。他有了个新名字叫黄俄,而她有了个新称号叫乌贼。他网购了两公斤紫皮糖,而她把头像换成了黄底蓝条。

现实里不至于争论,但分歧还会在线上显现。

“你就真的不同情那些死掉的平民吗?”她转给他一条推送。照片里据说是俄军撤离某地,卫星拍摄的,尸横遍野的照片。

“你吃糖吗?”他问。买多了,吃不完,更何况其实紫皮糖并不好吃。“我不在乎死多少人,只在乎是否符合我们的利益。”

两个人约了个自习室决定分出个高下。她找了十几篇战报和对俄割让土地的全记录,而他则重温了一下历年来美国操办的代理人战争。

直到坐在自习室的椅子上,他还在想,该从哪里切入,直到他看见她电脑桌面上一个熟悉的图标:

“原来,你也玩原神?”

5

在网上,神友看不起兔友,兔友看不起神友。而双方合起来,看不起原友。玩原神的人是原批,是抄袭帮凶,是人下人。

但现实里,打原神成了两个人唯一的共同话题。

副本以外,他总是怀着强烈的自豪感,在她面前夸赞起璃月的诸多bgm。他说轻策庄里,有中华古典田园的美。

而她只看见,那个庄里老龄化严重,空巢老人问题亟待解决。

“现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他说。“网络是一池水,现实里的一点墨,都会把它染的漆黑。”

“那难道现实里的污点,就可以不用承认了么?”她反过来质问。

6

在唐山的烧烤店发生案件的那一晚,他们正在看电影。从那次“辩论”以后,他们时不时都会找个没人的自习室,名为解决分歧,实为约会。为了进行流行文化批判,他找来《流浪地球》,而她找来了《老友记》。

她捏着鼻子看完了这部豆瓣烂片,而他则看瑞秋看得津津有味。她说,她不明白为什么赵今麦演技这么尬,而他则表示,剧中展现了美国人冷战后的优越生活,即使收入颇低至少吃喝不愁,这都是建立在全球剥削的基础上……

而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她要资源。还说,想顺便看看《生活大爆炸》。

次日,他却发现她换了头像,换成了华润万家的logo。

7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吵架。他坚称,这只是一起治安事件而且不至于危害到全体女性的安危。但她表示,她已经在认真考虑移民事宜。

“外国那么乱,还全都是新冠。据约翰霍普金斯……”
“可是女人已经没法活了!”她歇斯底里。仿佛她亲历现场。“仅仅是吃个烧烤,就要被毫不关系的陌生人谋害!”
“冷静一些!”他有些着急。“没那么严重。”
“你让我怎么冷静?难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杀人吗?”

他条件反射般想要抓住她的肩膀给她解释,却被她误会为某种侵犯。她尖叫着,逃了出去,头也不回。

当晚,他发现,她已经删了自己的微信。

8

如果不是情商欠费,他也不至于沦落到去网上当兔友。他反思良久,不知该如何给这段关系做个总结。在网上她是十恶不赦的死硬派神友,但现实里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大学生。同样,在网上他动辄呼号为同伴捐躯,现实里却连和人好好对话都做不到。

人是复杂的。在意识形态的热情上头时,人们眼里好像只有同伴和仇敌,友军不论,敌人则必须被全数消灭。但当重新独处,无人再与他论辩那些新时代经文,回忆的点滴落在心间,他才想起那些神友与兔友,蝈蝻与女拳之外的东西。

好像就在前不久,一个月夜。他们做实验做得太晚,回去时已经满天星辰。那天聊得起兴,他们绕着宿舍楼漫步许久。累了坐在石阶上,明月正大方地照着二人。

他们讨论起北欧,一个传说中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平时,他会嘲讽起与白左的无药可救与北欧国家专利压榨。但那天,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听她讲起极光,温泉和艾雅法拉火山。

她说她不光羡慕那里的景色,还羡慕那里人的福利和生活。她羡慕人们可以在赫尔辛基大学不要钱学到本科毕业,羡慕即使是擦盘子的工资也没比程序员差太多。

他说,我们的目标也是建立那样美好的生活,不过是在我们这里。等到共产主义实现,在我们这,也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甚至,还要好得多,那时,人人自由而全面地发展,从必然王国迈入了自由王国……

他记不清,那晚灿烂的月光中,他是否吻了她,又是否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一刻,他们好像脱下了面具,在神友和兔友之外,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渴望美好的普通人。

9

他试着去理解她,并非那种负荆请罪的屈服,而是用她的眼光来理解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波谪云诡,光怪陆离。每个人站在自己的山头,自认为总览全局,却看不见背后的阴影。换个角度,虽然仍有遗漏,但两相比较,终得客观。

神友们念叨着利维坦,洼地,兔友们谈论着1450,殖人。双方都把彼此当做错误的源头,却不曾考虑过自己的观点又是否片面。到最后,误会真的形成矛盾,剑拔弩张,连理性讨论的空间也荡然无存。谁获胜了呢?

正如当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如果他们只是普通关系,那么大概不会一次次去无人的自习室聊天,在楼下散步。尽管没有牵手,但目光从来相对。

他追悔莫及,又痛恨起,自己真正的感情被网络上的争执带偏,把互联网上的党同伐异,一路带进现实。现实里没有神友兔友,只有一个个和他一样的凡人。

也许钢铁直男都需要一次认错才能学会如何与女生相处。他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焕然一新,然后在她的座位上留下一张纸条。

还好那场风波已经过去。两位受害人均为轻伤,他们的感情也只是轻伤,还有治愈的可能。她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道歉,当晚他们吃了海底捞,看了电影,期间绝口不提任何和网络有关的话题。

在回学校的路上,他却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几经询问,她还是缓缓讲出了原因:这些天,她已经申请了交换生,她想要出国留学。

10

神友们总说自己要润去北欧英美加澳日,兔友们则总说退籍二百走好不送。神友们总说来世还生种花家,兔友们则总说太平洋没加盖。两方人的意见其实十分一致:神友想走,兔友想让神友走。但到了送去机场的那一刻,他们才体会到什么叫不舍。

她要去德国。去亚琛大学读交换生,运气好了可能会直接留在那里。而他签了中石油的合同,大概是要一辈子在国内奉献石油了。

“德国挺好的。”他说。“有酸菜,有肘子,有香肠,和东北挺像。”
“可是没有你呀。”她站在窗边,旁边的人来来往往。“也没有家人,没有国内的饭菜。”
“也没有健康码,到了那没人管你了。”
“我倒是宁愿人人做核酸。”她戴着厚厚的N95 。“真得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回真润成功了,赢麻了。”
“还不一定留在那呢。倒是你,本来应该也有条件申,可惜就是不去。”
“要是我也去那乐子就大了。”他说:“把架吵到国外去。”
“哪有。就算是真的到了北欧,如果孤身一人,估计也会很无聊吧。”
“那我真要祝你永世轮回种花家了。”他笑着,有点快分不清,谁才是神,谁才是兔。

“能让我抱你一下么?”快要过安检的时候,她问道。
他们紧紧相拥,回想着这段颇为离奇的感情。在一开始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二人,此刻竟分外不舍。

原来神和兔的体温都是相同的。

11

自那个拥抱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之久。

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某国入侵,战争打响,全世界都陷入了悲壮而绝望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中。等到他再度回国,已经是大战结束。世界的秩序已然重构,再找不到半点昨日熟悉的影子。

命运是如此的吊诡曲折。她的交换生生涯刚刚结束,他就收到了总部的通知:遴选熟悉冰岛语的员工,派驻北欧执行北海石油项目。为了和神友对线他学过一阵子冰岛语,半开玩笑的报了名,谁知竟一路通过,成为了外派的员工之一。

用神友的话说,他真润去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北欧。

她回他去之际,两个人碰了最后一次面。在三里屯的酒店里,他们许诺着明日,约定好彼此的未来。他坚信自己只是暂驻,她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留在欧洲。他们不再分什么神和兔,紧紧融在了一起。


不久后她回到家乡,在老家的外企工作。未成想一次出差,就碰见敌国宣战,家园毁于战火。她看见电视里播放的废墟,正是她的家,云爆弹没怎么破坏建筑结构,却把数万人烧成一团一团的黑炭。

那之中,也有她的父母亲朋。

她义愤填膺,便报名参加了游击队,队伍没能挺过战争。据幸存者说,她已经成了烈士。他们说,她被敌人抓住,面对侮辱,宁死不屈,咬舌自尽,守住了最后的气节。


这便是他回国以后,了解到的一切。陵园里静静的,他看看那个熟悉的名字,又看看自己,只觉得命运仿佛倒置。

据说她已经葬身山野,托体山阿。他没有什么能做的,战争已经结束,一切又要开始新的轮回,世界大为不同,却又像根本没变过。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家国旧梦,早已远超往日那两个可笑的概念,成为心中难缓的剧痛。许久,他跪在地上,捧起一抔,也许含着她骨灰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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